“前阵子,笔者在沙威社区遇见一位2000年后前往英国跳飞机的中年人W,听他讲述一些大约二十年前在英国的工作和生活片段。”
以下是他的口述记录:
我1988年出生,大概十四五岁就没有读书了,到英国去打工。之所以会选择英国,是因为我的母亲在更早之前已经去了那里跳飞机,在那里住了七八年。
第一次去英国,我是用“买团”的方式过去,“买团”就是旅行,一团人的欧洲游,去欧洲几个国家,最后一站在英国。到达英国后,我的母亲从Sheffield(谢菲尔德)过来伦敦接我,把我带到Leeds(利兹)。当时她在Sheffield打工,距离Leeds不远。在我过去之前,她已经帮我找到一份在Leeds的工作,让我在一间takeaway外卖餐厅打杂。
母亲把我留在Leeds,就跑回去Sheffield。我已经忘了那家外卖餐厅的招牌,只记得老板是香港人,一对夫妻,他们很早期就过去英国。这两公婆讲广东话,而我不会讲广东话,只能边做边学。慢慢也学会了一点,只是带点客家口音。
我在那里的工作包括洗菜、切菜,准备材料。老板包我的吃住,住的地方就在餐馆楼上。每天下午两三点,我就开始在厨房准备材料,做工一直做到晚上十一二点,周薪有150磅。那时英磅兑马币的汇率大概是1兑6块多。
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离乡背井,做两个月就受不了。我觉得最辛苦的工作是拔虾壳。那家餐厅用很多虾肉,我最怕的就是拔虾,因为他们用的是冷冻虾,解冻时,不可以把虾泡在热水里,只能用常温的水去浸着虾。在我拔的时候,冷冻虾慢慢解冻,浸虾的水越变越冷,手就非常难受。
最后我实在没有办法,就不做了,从Leeds跑去Sheffield找妈妈。妈妈在那里的一家越南餐馆做了好几年,她是负责点餐的经理,我跟着她做楼面,帮忙点餐,情况比之前做厨房好很多。其实这家餐馆也不完全是越南餐馆,是一个越南老板和一个巴基斯坦老板合股经营的。那巴基斯坦老板,那里的人叫他“阿差”。
餐馆的地点在Sheffield的London Road,那一整条街的餐馆很多,华人也很多,就像一条唐人街。餐馆的工作时间是从中午十一点到晚上十点,扣掉中间休息的两个小时,算是工作九个小时。在这里,我的周薪有200多磅。不过这里不包住,工人要自己租房。
我租的宿舍跟餐馆在同一条路,只是相隔几间店面,走路就可以到,租金也不贵。
第一次去英国,打工还不满一年我就被抓。那时我已经逾期逗留几个月,有一天警察来宿舍突击检查,发现我的签证过期,就把我带到警局。我在那里过了一晚,隔天被送到移民厅,接着被遣返回马来西亚。
当时也不只我一个人被抓,那些签证过期的人全部都被抓。反而是一些没有签证的人没有事,可能他们有难民卡。在逮捕和扣留的过程中,警察都很斯文,没有用暴力。
回来柔佛住了一年多,我又再次去英国跳飞机。这一次,我是跟着agent去,费用好像是十多千。上一次被遣返回来,照理我是不能再入境的,不过agent有他们的办法,他先把我们一团人带到爱尔兰和北爱尔兰,然后再带我们转国内飞机入境英国。当时好像也不是整团人都成功入境,有一些进不去的就转去法国、荷兰。
第二次去英国我已经很熟路,妈妈没有再来接我,到达伦敦后,我自己一个人搭火车去Sheffield,照旧在同一家餐馆打工。没多久后,我通过一些管道申请到学生visa,就更没有什么好担心。有学生证,我可以开银行户口,通过银行把钱汇回来马来西亚。因为住宿不贵,吃也是餐馆全包,大概两个月我就赚回付给agent的费用。
做餐馆每星期休息一天,每三个月会有一星期的长假,放长假工钱是照跑的。平常周休我会在Sheffield走走,这里地方大,有很多东西可以看。放长假的时候我最远去到伦敦,也是到处走走看看。
餐馆的巴基斯坦老板有个弟弟,开一辆跑车。有时候餐馆找不到人去送外卖,这老板的弟弟会开着他的跑车自己去送外卖。我跟他的感情不错,有时周休我没地方去,就坐他的跑车,跟着他一起去送外卖,看看地方。
越南老板的儿子跟我的关系也很好,我们年龄差不多,他们都是移民第二代,我觉得他们已经完全是英国人思想,不会当自己是亚洲人。厨房的工人就全部是中国人,很多福州人、福清人,他们去了英国几十年,年龄五六十岁,假期时完全不想出门。
我工作的餐馆距离足球队Sheffield United(谢菲尔德联)的主场不远,走路大概十五分钟就可以到。如果周末遇上有谢联的球赛,整条街就很热闹。我们的餐馆没有播放球赛直播,不过跟我们同排的一些酒吧有直播,有的球迷从早上就开始喝酒,等着中午12点开踢的早场球。
球赛结束后,球迷会到餐馆吃饭。遇上谢联主场赢球的时候,餐馆的生意就好得不得了,做都做不及。遇到输球的时候,餐馆的生意就没那么好。
我在那里的时候,刚好遇上谢联从甲组联赛升上英超,那是一件大事,当地的人都在庆祝。我的老板也是谢联的支持者,他有买价钱比较便宜的season ticket(季票)。
我也曾经去谢联主场看过一场杯赛,那是一场谢联对利物浦的比赛,周围都是谢联球迷,不过其实我是支持利物浦的。
在英国做了一段时间,在马来西亚的朋友都叫我回来,我也真的很想念他们,所以就决定回来,在这里发展。不过到现在,我还是有家人在英国打工。
以上是W在英国的一些记忆片段。
留下劳动者的记忆
笔者常常好奇:过去四十年,有多少马来西亚人到英国、到澳洲、到日本或其他国家跳飞机?有多少资金因为他们的劳动而流入马来西亚?这个劳动群体对国家、对社区的经济起着什么影响?而他们在国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,面对着哪些困难?他们如何处理?
但是从现有的文献中,能够找到的资源十分有限。像其他中下阶层的劳动者一样,这些跳飞机劳动者的人生经验、他们对经济发展所作出的贡献都甚少得到重视。因此,笔者尝试从记录他们的生命故事开始,积累更多资料,希望藉此能让更多人关注,并且参与讨论跨国劳动议题。